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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瘋子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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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我的騎士團絕不遜色於道爾頓先生的火槍隊。”

羅德裏大主教的眼睛在陽光下就好像一片被打磨得很薄但顏色很深的藍玻璃,眉弓投下淡淡的陰影。

“那就讓我看看。”

女王輕柔地說。

她將一張海港圖展開, 鋪在桌面上。

那是玫瑰海峽奧爾南港的地圖, 上面做滿了詳細的標註, 有些字跡看起來是女王的,有些看起來屬於另外的人——推及這份地圖的內容, 應該是離開皇宮的那兩名海盜。

不論是對羅蘭帝國還是對其他國家的商人,奧爾南港都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港口。

它位於玫瑰海峽的正中心, 是連貫天國之海和赤海的咽喉,對羅蘭來說,它相當於決定帝國生命的兩條主氣管之一。前世在路維斯樞機死後,路維斯家族發動對羅蘭帝國的報覆,傾盡全力使新教皇下達了對羅蘭王室的絕罰令, 羅蘭在內戰的深淵無法制止地墜落。

就在新教皇下達絕罰令後,一支打著自由商會旗幟的船隊騙過了羅蘭巡邏船的警戒,在進入奧爾南港之後,突然對港口開炮,襲擊了停泊在那裏的艦隊, 使帝國最後一部分海軍力量在艦船、人員、彈藥和糧食上都遭到了慘重的損失。

玫瑰海峽突襲事件發生不久後, 雅格王國正式對羅蘭帝國宣戰, 最終玫瑰海峽落進了雅格王國的手中。

在阿黛爾於重生一刻獲得的帝國百年歷史裏, 將這一事件稱為“火玫瑰”。一方面指那場突襲戰裏在海上燃起的大火, 一方面也指從這以後,羅蘭帝國這朵玫瑰就在戰爭的火焰裏雕零了。

書寫這部史書的人,對相關歷史事件的時間地點記錄得十分清楚, 字裏行間充滿著無奈和悲哀。阿黛爾推測,對方應該是羅蘭帝國的遺民,並且距離帝國滅亡的時間並不算久,很大可能並非是貴族出身——他對於一些涉及帝國上游的暗潮並不熟悉,還對她抱以深切的同情。

要知道,貴族出身的史學家們不將她定為亡國的根由就不錯了。

“歷史中充滿了迷霧,一個曾榮耀輝煌的帝國轉瞬就成為了塵埃。諸神以他們的意志書寫好了命運,人力難以改變。”

在帝國史書的最後一頁,著作者迷茫而又哀傷地如此寫道。

阿黛爾不認為諸神書寫好的命運難以改變,但她讚同著作者的前半句話“歷史中充滿了迷霧”。

很多事情後人只能在史書裏找到結果,卻無法洞察它更細微的,在更早之前埋下的伏筆。史學家們必須通過對各種蛛絲馬跡的追索,從而追溯出偶然事件的必然一面。

歷史中處處是迷霧,對於阿黛爾來說同樣如此。

就像“路維斯樞機之死”和“火玫瑰”事件一樣。

記載的史書裏並沒有路維斯樞機身邊的間諜的影子,所以後來者對於他的死亡便將有許多不同的揣測,比如魯特帝國,比如自有商業城市……

每一種可能都通往不同的道路。

但一旦那位間諜的影子從迷霧中浮出,“路維斯樞機之死”與“火玫瑰突襲”之間瞬間出現了無數緊密如蛛網的聯系。其餘的猜測皆盡散去,雅格王國的影子在迷霧裏變得清晰無比。

這份史書,是死亡賜予她的禮物。

它是一把雙刃劍,能助她披荊斬棘,也能讓她再次死無葬身之地。如臨淵履冰,如高崖行索。

她必須十分謹慎地從史書裏尋找著蛛絲馬跡。

在阿黛爾看來,史書中的“火玫瑰突襲”事件裏還隱藏著其他陰雲。玫瑰海峽對於羅蘭帝國的意義非同凡響,同雅格王國的海戰失敗後,幾乎帝國所有的海上勢力都被收緊,聚集在了玫瑰海峽處。在她父親與短命兄長為王的時間裏,這裏的港口防禦先後進行了多次改革。

以阿黛爾對玫瑰海峽防禦布置的了解,那支偽裝成自由商會的船隊就算騙過了巡邏船,想要在港口造成那樣大的破壞,沒有來自港口內部的協助仍然很難做到。

“您想要做什麽?”

羅德裏大主教皺起眉頭,看著玫瑰海峽的地圖,隱約感覺到女王此次與他的談話沒有那麽簡單。

“有一條腐爛的根隱藏在這裏,”女王說,不掩殺意,“把它找出來,然後斬斷它。”

她要做什麽?

——要從棘刺叢生帝國末日裏,找出那條重歸榮耀的路。

……………………

“夜鶯為一朵玫瑰流盡了血,它與它染紅的玫瑰一起被棄之於地。”

阿瑟親王改編了那個古老的夜鶯與玫瑰的童謠,將它哼唱出來。這位年輕的親王有著一把好嗓子,輕柔華美,帶著森冷的妖冶。那個帶著荒誕與諷刺色彩的故事自他口中唱出,便透著奇詭的悲哀。

他站在屬於自己的宮殿畫室裏。

這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畫,以他為中心一副一副地螺旋狀擺放出去,每一幅畫上的主人公都是同一個。帶著王冠的銀發女子站在或明或暗的光影裏,身著不同的服裝,露出不同的神態。如果隨同阿瑟親王前往羅蘭的伯爵先生在此,一定會覺得毛骨悚然。

阿瑟親王似乎牢牢記住了與羅蘭女王有關的每一個畫面。

他將那些畫面從記憶裏摘出來,重繪在紙上,找尋她在每一個神情後隱藏起來的情緒——或冰冷或果決。通過這種辦法,他仿佛透過一幅幅畫,與自己記憶中的那位女王溝通著,追尋著那位女王的腳步,尋找她靈魂的落足之處。

這種可怕的狂熱和驚人的才能不像神賜的天賦,反倒像魔鬼的禮物。

畫完幾幅,他就嘗試著去畫她在暴雨中為自己加冕的那一幕。

“是這樣嗎?”

每一次嘗試,他都會喃喃地詢問,對著他思緒深處凝視畫布的女王。

不,不是。

她的影子在那裏回答。

於是他撕碎那張失敗的嘗試,再次提筆,再次描繪那些所有他記住的畫面,透過那些畫面再次追尋她的腳步。

奧爾西斯來過幾次,但哪怕是魯特帝國的皇帝也沒能踏進阿瑟親王的畫室半步——奧爾西斯倒松了口氣,比起他弟弟搞出一場叛亂,他當然更樂意他弟弟成為一個藝術瘋子。

所有人都覺得阿瑟親王瘋了。

阿瑟親王像將自己與外界分隔開了。地面上被撕碎的畫紙一天一天地堆積起來,他終於聽到她在晦暗之處,低聲地一遍一遍地念著的是什麽——“羅蘭”“羅蘭”……她的羅蘭,她的玫瑰。

一只夜鶯愛著一朵玫瑰,任由它的棘刺貫穿自己的心臟。夜鶯的血染紅了那朵玫瑰,被染紅的玫瑰與夜鶯的屍體一起被棄之於地,碾碎成塵埃,空氣中唯有夜鶯的靈魂在一遍一遍地唱著羅蘭。

她愛著的羅蘭。

她染紅的羅蘭。

“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阿瑟親王高聲唱著,在畫布上重重落下最後一筆。

陽光從窗戶傾斜而下,光柱劈開昏暗,柱裏無數細小如黃金粉末的塵埃飛舞著。畫布上最後的閃電劈開天地,身著亞麻布長裙的女王張開雙臂,她的影子蓋過神像,她的眼睛透過狂風暴雨凝視羅蘭的大地。

親眼見過那一幕的人在看到這幅畫的時候,該感到驚駭恐懼——一個沒有見到女王神跡的人,竟然絲毫不差地再現了那一幕。

上天在這一刻似乎是公平的,阿瑟親王有多麽瘋狂,就有多麽驚才艷艷。

阿瑟親王臉頰在這段時間著魔般的作畫裏迅速地消瘦下去,蒼白無比,唯獨顴骨處透著不正常的嫣紅。他凝視著那副畫,瞳孔印著女王的影子,時間仿佛在他的眼裏和那畫中間停駐了,一個關於死亡與永恒的秘密就藏在那畫裏。

“現在,我該去找您問問那個答案了……”阿瑟親王喃喃自語,“為何夜鶯會伴隨它的玫瑰一起被碾碎?難不成您真的與您帝國一起死過一次嗎?”

如果不是如此,為何那雙玫瑰色的眼睛背後總是壓抑著憤怒與刻骨的傷痕?哪怕它們被藏得很好很好,但的確是存在的。

可這怎麽可能呢?

阿瑟親王將自己的畫室封鎖起來。

他終於走出了房間,在他推開門的一刻,守在外面的侍從幾乎以為從裏面走出來的是一位吸血鬼,或者其他什麽東西……總之不太像人類。

“去吧。”

阿瑟親王將隱藏在自己宮殿裏的瘋子們召集起來。

“去找點你們喜歡的樂子吧,去給我親愛的王兄找點麻煩。”

瘋子們發出喜悅的歡呼。

這些家夥有些外表醜陋,有些蒼白俊秀,有些平凡無奇,他們的喜好更是各不相同,或沈迷毒藥,或沈迷人類骨骼……但這些瘋子身上或多或少都具有一些與阿瑟親王相似的神經質。

這段時間阿瑟親王沈迷作畫,強硬要求他們不許惹出什麽“樂子”,讓他的王兄來打斷他的繪畫,否則他們將被一層層打上石膏,成為親王花園那堆“栩栩如生”的雕塑之一。安分守己這麽長一段時間,他們也快到爆發的臨界點了。

“哦,記得……”阿瑟親王想起了什麽,“把那位伯爵大人……”

“裹上石膏——做成雕像——放進花園——”

瘋子們嘻嘻哈哈地齊聲高唱,然後像一團沖出囚籠的野獸般離開了宮殿。

阿瑟親王同樣登上了一輛馬車,他蒼白的手指中握著一朵深紅玫瑰。

瘋子們去找他們的獵物。

他這只夜鶯,也該去找他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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